我家住在古楼旁

　　■ 于秀霞

　　位于山东聊城的光岳楼，又称鼓楼或古楼，是小城的一张名片，也是聊城的魂和聊城人的根。古楼始建于明洪武年间，他历经六百余年的风雨洗礼，神采奕奕屹立不倒，充满了历史沧桑，拥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他像一位智者，告诉人们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以一颗淡然之心面对，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宠辱不惊笑迎芳华。他能让一颗躁动的心安静下来；在他面前，你像一株小草依偎一棵大树；抚摸着他斑驳冰凉的青石砖，就像牵着历史的指头，听一位老人絮絮叨叨讲述过去的难忘岁月。

　　我家住在光岳楼的东南角，就在古楼根下。感谢它赐予我稳定的情绪，自由的精神，泉涌的神思，因为有它的陪伴和庇佑，我的童年充满了祥和快乐。

　　我家离古楼约有十米之遥。躺在卧室的床上，就能听到古楼飞檐角上的风铃，发出的悦耳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美妙的故事。古楼是一座五层楼建筑，它高大雄伟，占据老城区的中央，周围有一圈小广场。在我小时候，广场上没有围栏，也没有这么多的绿植。这里是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喜欢在这里弹溜溜球、打四角、跳房子，旁边老爷爷“嗡嗡”的空竹声，飘向古楼上空，惊起楼上的小鸟儿，飞成空中的一幅剪影。那时候古楼是免费开放的，一楼是商铺，大多是卖一些纪念品和日常用品，人们可以自由出入。夜晚来临，我经常和小伙伴一起爬到二楼去乘凉，在那里聊天、嬉戏，还会并排躺在平台上数星星，感觉日子过得好慢好慢，盼望着长大的一天。

　　楼东大街，是当时古楼四条街最繁华的地方。在古楼东南角，我家旁边有一座二层小楼，那个时候叫“百货一零”。一楼主营烟酒糖茶、针头线脑、香皂洗发水等日用百货。二楼卖各种各样的布料，还有服装。那时每个家里有好几个孩子，父母挣钱养家很辛苦，孩子们几乎没有零花钱。每个月底是奶奶领退休金的时间，她总会偷偷地塞进我口袋里一张绿莹莹的毛票，努努嘴，示意我可以去“百货一零”阔气地消费一番。腰里有钱走路横，有硬货在兜里，我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头昂得高高的，小手插在口袋里，手里紧紧捏着两毛钱，雄赳赳走进“百货一零”，像将军检阅士兵一样，在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当时的售货员，是一位矮胖矮胖的大爷，他习惯穿着硬蓝布褂子，戴着白白的套袖，左前胸别一块大大的毛主席像章。他会看着我，眼睛眯成一条缝说：“奶奶又开资了！这次买点儿啥？小蜜枣刚到货，买点不！”不一会儿，一位口袋里装满黑枣或糖豆的男孩，双手捂着口袋，蹦蹦跳跳飞出了“百货一零”。记得有一次乐极生悲，我从“百货一零”冲出来，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踏空，结果摔了一个狗啃地，口袋里的糖豆撒一地！我顾不得看一眼磕破的膝盖，急忙爬起来去追满地跑的糖豆，一个一个捡起来，一边吹掉上面的泥巴，一边放到嘴里，心里想奶奶说过的话：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小时候，每天清早我背着奶奶做的布包，一跑一颠地去上学，我那只硕大的布包，跑一步在屁股上撞一下，舒服极了。民主小学是我的母校，也是我快乐的摇篮。当时的孩子是自己去上学，家长不接送的，学校门口不会出现人山人海的盛况，更见不着接送孩子的家长大军。出我家大门向东，大约走一百米，有一条窄窄的向北延伸的胡同，这是我的上学之路，它的名字叫做“一人胡同”，就是现在的古楼社区东边的那条小胡同。沿着这条胡同向北走，可以直达红星街。这条胡同口右边的那座二层小楼，我小时候叫妇幼保健院，现在改为古楼社区，是我最不喜欢的地方。我们小时候感冒发烧，包括打各种疫苗啥的，都来这里。

　　顺着胡同向里走不远，左手边是聊城监狱。当年的监狱大门非常普通，两扇大铁门时刻紧闭，我从来没看见打开过。监狱的墙高4米，灰白色混凝土筑的墙上，写着斗大的黑字“打倒一切反动派”“共产党万岁”等等。墙头上装着通着电的铁丝网，墙角的平台上有荷枪站岗的战士，警惕的目光四处巡寻。我小时候经常向站岗的解放军叔叔行礼，偶尔他们会还以军礼，那么我会高兴一整天，向小伙伴四处炫耀。

　　监狱的北墙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巷，它和“一人胡同”构成一个小型的十字路口。我有时会沿着这条路向东而行，两三分钟就到了通向民主小学的小路。当年那条小路分两半，一半是臭水沟，一半是人行道。沟上面覆盖着青石板，我喜欢在青石板上跑，脚下边会发出“咚咚”的声音，像是为我击鼓加油，鼓励我要做一个勤学好少年。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走“一人胡同”，这条胡同的尾部越走越窄，最窄处仅一人可以穿过，两边的房子，向上看壁立千尺，一人站在这里有一种遗世独立，四顾苍茫之感。走出“一人胡同”之后，就到达红星街。街的对过就是我的乐园——聊城公园。

　　聊城公园后来我们叫它老公园。园子进门处有两棵巨大的槐树，听奶奶说这两棵树比她的年纪都要大，它们绿荫如盖遮天蔽日，撑起了老公园门口的一片清凉。向前走，一条弯弯的小径通向公园深处，小径两边的冬青翠竹迎风挺立，肆意生长。右前方可以看到一个八角亭子，亭子的平台上安装着比我手腕还粗的护栏台凳，我们经常在上面翻跟斗、骑大马，有时会站在上面大声歌唱。如果幸运的话，墙外会有人对歌，瞬间感觉自己就是漓江上的阿牛哥，超爽！亭子北面是一座小桥，站在桥上可以假装置身于乌镇河上的思姑桥，寻找一下江南水乡小桥流水的感觉。小挢向东不远处，就是老公园的侧门，穿过门去就到了民主小学，这个侧门基本上位于民主小学老校门的斜对过。

　　那时候民主小学的大门并不在城墙路上，它的原址是在今天的聊星城后边的一条胡同里。民主小学的原大门的位置，位于现在小学里面最南边的那幢家属楼处。当年走进大门，左边是一排排的平房，操场是在学校的东半部，那里是我最留恋的地方，它留下了我的汗水，见证了我的努力，那片天空放飞了我的梦想，希望从那里启航。

　　除了快乐的学校，古楼周围方圆几里，也留下我童年的足迹。古楼不远处的北口附近，有一家红星影院，我经常领着弟弟妹妹去那里看电影，像《闪闪红星》《小兵张嘎》等，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弟弟不爱看电影，经常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电影散场的时候，好几次我走到影院门口才发现他人不见了，就满头大汗地挤回去找人，扯起那只酣睡的“小猪”一顿疯狂输出，他常常是揉着眼睛一脸蒙圈的模样。

　　冬天，我和弟弟会跑到结冰的环城湖打跐溜滑，一定要带着奶奶专门为我们做的小板凳，上面拴着一根绳子。我俩交替坐在上面，另一个人扯着绳子在冰上飞跑。快乐是简单的，也是终生难忘的。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要冷得多，每年环城湖会结厚厚的冰，给我们无聊单调的童年带来无尽的欢乐。夏天很多小伙伴会去环城湖游泳，我们兄弟只有眼热的份，那时奶奶对我们严防死守，盯得死死的，我们瞅准她老人家偶尔的疏忽，会迅速蹿出家门，一口气跑到湖边。刚想下水，奶奶总会晃着小脚，一路骂骂咧咧地摇过来，吓得我们一溜烟儿又跑回家。我到现在还是一只“旱鸭子”的这笔账，要记到奶奶头上，可惜再也听不到她老人家急吼吼的呼喊声了。

　　如今，改造后的古城整洁美观，但也缺少了市民气、烟火气。相比于多年前彼此鸡犬相闻，儿欢母笑，更多的是冷清。人们的生活的环境变了，生活的方式变了，但是我认为不变的应该是热爱生活的心，以及用心来培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