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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目中的光岳楼

来源:聊城日报  2024-07-09 09:2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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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谭登坤

  第一次登上光岳楼,是十七岁那年,深秋,我刚考入聊城一所师范学校。上世纪80年代的老城里,像一个大村子,除了这一座独立特出的光岳楼,就是街巷栉比的平房。登高望远,绿水如带,楼阁倒似漂荡在原野上的一艘大舟。学校曾组织过一次作文比赛,我以一篇《光岳楼记》获得二等奖。作文里写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奖品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套《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煌煌三大卷,是我那时以及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所拥有的最豪华的一套书。

  自打我记事起,就知道光岳楼。父亲甚至说,秋冬之际,晴好的日头下,站在屋顶上就能望见五十里外的光岳楼。傻傻地仰望,远天风水荡漾,大野苍茫,常常就幻化出一座高楼的轮廓来。兴奋地大呼,看见了,看见了。这一次轮到父亲惊讶了,眼睛迷离地望着远处,嘴角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意,说,长大了带你到城里看楼啊。

  最早听到关于光岳楼的故事,也是父亲讲的。说当年盖楼的时候,工地上突然来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老头太老了,老得走路都走不稳了,却非要一份工作。县官大人说,你能干点什么呢。老人家说,我是个木匠。县官就笑了,说那好吧,在东门外,运河码头上,正有一个榆木疙瘩。你去砍那个榆树疙瘩吧,看能做个什么材料出来。榆树坚韧,榆树疙瘩更如牛筋般钝拙难开,乡里常比喻愚笨不开窍的人。县官本是玩笑,也是想着让他明白,自己太老了,干不成什么了,就知难而退吧。谁知道老人家却非常认真。拿起斧头,就奔那榆树疙瘩去了。一个百年的老树根,一半埋在土里,一半儿露在外面。老人家围着老树根看了半天,就叮叮当当,又砍又凿地干起来。每天,别人上工,他也上工。别人吃饭,他也吃饭。一座高楼盖了三年,老人把那个榆树疙瘩砍了三年。到了架梁铺椽,安装斗拱飞檐的时候,工程不期然地有了难题。梁檩之间,椽柱之间,总是不合适,不是这里有空隙,就是那里站不稳。急得大家没有办法。这时候,县官忽然想起了那个老头,说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就派人去找。这才发现,除了那个榆树疙瘩,还完整地躺在那里,老人却早已不见了。找的人就有些生气,一脚踹到那个榆树疙瘩上。谁知道,就这一脚下去,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那个榆树疙瘩,竟哗啦一下散开了,散成一地的木楔子。这些木楔子,每一片都光滑精致,像刨子刨过,像砂纸打过,像粗麻磨过的。把这些木楔子一一安到那些梁檩椽柱的空隙之间,就没有一片不合适的。一座高楼就变得既结实又稳固起来。人们就说,那位老人,其实就是鲁班再世。

  大鼓楼,鲁班造。就成为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

  这个传说里,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光岳楼是一座纯木结构的楼阁。有专家专门考证过,不连基座,楼高四层,通高33米,它的每一层建筑,全是木榫连接,连一根铁钉也没有。用较为专业的术语来说,光岳楼为四重檐十字脊过街式楼阁,二层以上,内部置空井。仍采用宋元覆盆式建筑方式,侧角升起,斗拱疏朗。抹角梁,井字梁,层层环绕叠架。通过木叠木、木扣木、木跨木、木连木,形成一个牢固稳定的整体。更巧妙处,是它的四层檐口的处理,自下而上,或宏敞,或低凹,或深远,或舒展,各有特色,避免了直线与斜切的机械生硬,让楼阁显得既高大威严,又婉转秀丽,是宋元风格而至明清演变的最具代表性的木结构建筑。

  这个传说还证明了工程的细腻繁复、牵延浩大。

  我的老师范景华教授,长年浸淫地方史研究。据他考证,工程自明初洪武五年,以迄洪武十七年,长达十二个年头。这与世传光岳楼两年而成,差之悬殊。到过光岳楼的人,对这样一座纯木结构的建筑,它的每一组构件,每一块木雕,都会有难忘的印象。拆开来看,每一个局部都是一幅绝妙的画轴合而为一,更铸就了宏大完美的格局。钩心斗角、檐牙高啄,那种万千砂粒聚合成塔的艰巨,非有鲁班的匠心与耐心,假以时日的雕琢,是绝不可能完成的。

  高楼危立的事实,更证明了这一方百姓对一座楼阁的神化,不是平白无故的。走过了六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光岳楼雕梁画栋,依然光彩照人。六百多年来,兵燹水侵,风剥雨蚀。六百多年来,聊城及周边200公里范围内,有记载的5.5至8级地震就发生过多次。光岳楼每一次都能够逢凶化吉,躲过灾患。650年来,多少名楼古刹毁于一旦。岳阳楼、滕王阁,无不历经重修。著名的黄鹤楼,仅在有清一代,就被焚毁过三次。最近的一次焚毁是在1883年,毁于一次民宅失火。而这次焚毁,距它的上一次火灾,即1856年的清军与太平军的战火,仅仅间隔了27年的时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光岳楼以纯木构造,它的全木框架,建筑构件,仍是初建时的原物,绝少更换替补。也就是说,至今耸立在人们眼前的这座楼阁,依然是一座名副其实、如假包换的明初建筑。

  更与天下名楼不同的,是光岳楼建楼的初衷,它并不是供登临,眺山水,以博闲情雅趣的所在。光岳楼的建设,本来就缘于御敌,缘于武备。聊城,正当大运河上的重要节点城市,属纵横交关的军事要冲。明初,元蒙残余及地方匪患远未肃清。聊城是朱元璋钦定的平山卫指挥使治所地,属正三品的官阶,驻军达5600余人。第一任平山卫指挥使陈镛,为人威重,目光远大。他下决心改造原有土城,“甃以砖石,作潜洞、水门、暗门之类。又作光岳楼”,以“严更漏而窥敌望远”。危楼百尺,环城为河,在京津要冲的鲁西平原上,一座堡垒兀然而出。所以,民间一直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鼓楼,这倒是符合其实际的用途的。

  就在光岳楼的六百多年岁月里,聊城经历的战火,有确切记载的,如战况惨烈至朱棣手下的大将张玉战死,朱棣侥幸得脱。如清末盘桓于马颊河徒骇河之间,旷日持久的捻军起义。还有抗战中的聊城保卫战,解放战争中的聊城攻坚战等。

  当年登楼的时候,老师特地指着砖壁上的斑斑坑凹说,这些,就是当年日本人留下的弹痕。民族英雄范筑先抗击日寇时,他的指挥部就安在光岳楼上。这位老英雄最终在光岳楼下英勇就义。如今,在他负伤殒命之地,光岳楼的东北侧,建有范筑先烈士纪念馆。

  在光岳楼的东南侧,有一条小巷子,取名为郁光街。就是为纪念一位因抗击日寇,战死在光岳楼下的共产党人张郁光而命名的。这样的历史,都让人不由想起,光岳楼,它的建造的初衷,和它的不平凡的经历。

  直到本世纪初,郁光街都直通向一所小学,就是聊城实验小学。每天,系着红领巾的孩子们走过郁光街,街上洒满了欢声和笑语。庄严的光岳楼俯身注目,那是一幅印象很深的画面。

  有考据癖的范老师,讲过一个别有意味的故事。

  当年,傅以渐以清代第一位状元的身份名动乡里。光岳楼北侧的匾额便是傅以渐题的四个字:“望阙承恩。”当然是遥望京城,感谢皇恩浩荡的意思。到了民国,这样的匾额已不合时宜。地方上的有识之士,就将匾额撤下,刮掉了“望阙承恩”四个字。不想,刮掉黑漆的底子之后,匾牌上竟又显出另外的四个字:“宇宙文衡。”这是当年,傅以渐只将前朝的牌匾覆盖,重新题额挂上去的。范老师说,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美好的愿望,那就是和平。即使武备之用的光岳楼,一旦和平年代到来,人们立即就想到以文化人。也只有在和平年代,光岳楼也才真正成为一座太平楼阁,一座吉祥之楼,一座供普通百姓登高望远的逸兴之楼。

  明孝宗弘治九年,吏部考功员外郎李赞,来到聊城。在他的《题光岳楼诗并序》中有一段话,可作为光岳楼伟立于天下名楼,不遑多让的极好注脚:“余过东昌,访太守金天锡先生。城中一楼,高壮极目,天锡携余登之。直至绝阁。毛发欲竖,因叹斯楼,天下所无,虽黄鹤、岳阳,亦当望拜……因与天赐评命之曰‘光岳楼’,取其近鲁有光于岱也。”

  著名藏书家,乡贤杨以增先生,曾写有一篇《重修东昌光岳楼记》。文中有东昌“沃野旷衍,惜无作镇,形势阙焉。”而光岳楼“据城之中,上挹三光,混茫无际,而岱岳之千汇万状,悉收于一览中,盖楼为东郡之镇山久矣。”

  聊城,古为东郡地,明清为东昌府,正当华北平原的腹地。北至幽燕,南达嵩岳,东至泰山,西至太行,周遭千百里,平野无边。兀然之间,一座楼阁拔地而起,带给人的视觉冲击,是可以想象的。

  正像杨以增先生所言,光岳楼正是这一方土地上的山,是这一方百姓心中的山。有光岳楼在,一座城市的根基就深了。有这样一座太平楼阁,也必将给我的乡亲带来更多的幸福,吉祥。

编辑:李明
审核:刘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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