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本报记者 马永伟
12月22日,碧空如洗,沐浴在冬日暖阳下的光岳楼更显气势恢宏、巍峨凝重。
在光岳楼主楼一楼,聊城市地方史研究会副会长耿振军向记者介绍着北门外西侧和东门外北侧两通同为《光岳楼记》的壁碑(以下简称北壁碑、东壁碑),语气中难掩激动:“两通《光岳楼记》壁碑同时出现在光岳楼上,未免有些蹊跷,为此我对两通壁碑进行了深入细致地考证。”
《光岳楼记》北壁碑
站在一旁的光岳楼管理服务中心工作人员李琛补充说:“这桩搁置近50年的‘悬案’终于破解了。”
记者看到,这两通壁碑的题目均为《光岳楼记》,文字为阴刻,碑上文字相似,落款均为“时康熙岁次甲戌夏五月下浣银城李兴祖慎斋撰”。
李兴祖何许人也?为何要作《光岳楼记》?两通壁碑为何均镶嵌在光岳楼一楼楼壁?
拨开历史重重迷雾,300多年前的一段关于光岳楼的往事,生动鲜活,荡气回肠。
《光岳楼记》东壁碑
缘起:两通同题壁碑和一次修缮
光岳楼始建于明洪武七年(1374年),距今已有600余年的历史,享有“虽黄鹤、岳阳亦当望拜”之誉。1988年,光岳楼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光岳楼上现有碑刻22块,其中维修记事碑8块,诗文碑14块。另有石匾6块。”耿振军说,“这两通《光岳楼记》壁碑碑高均为47.5厘米,碑长皆为157厘米,因为长时间遭受风蚀雨浸、霜剥雪凌,碑面局部出现锈蚀,在一众碑刻中不是很起眼。”
李琛介绍说,光岳楼迄今已历经18次修缮,从未拆换过一块木料,是一座原汁原味的古代楼阁。这两通壁碑和1973年的一次修缮有关。
光岳楼管理服务中心工作人员李琛介绍《光岳楼记》壁碑
“1973年,光岳楼主楼经常漏雨,有关部门担心楼内的木柱被雨侵蚀导致楼体不稳固,决定对楼体进行维修。最终的维修方案,是保留光岳楼的原始结构,对遭腐蚀的柱子和木头进行修缮,必要时用铁箍加固。”李琛说,“也就是这次修缮之前的资料上,记载着李兴祖书写的这两块题为《光岳楼记》的碑文。”
“当时碍于各种客观条件,考释两通《光岳楼记》壁碑的工作搁置下来。”李琛说。
考释:北壁碑内容有错讹 东壁碑是定稿之作
“从字数上看,北壁碑正文共计490字,东壁碑正文共492字。”耿振军说,“从2021年10月接到光岳楼管理处的委托后,经过近一年的现场查勘、查阅资料和调查访问,这两通同题壁碑的考释终于告一段落。”
“除了字数不同,内容上也有几处差别。北壁碑正文第11行中的‘陡插中天’,在东壁碑第10行中为‘陡插霄汉’;北壁碑第21行中的‘宾主’,在东壁碑第21行为‘宾王’;北壁碑第22行中的‘仲连’,东壁碑第21行中为‘鲁连’;北壁碑第23行中的‘坐我于日观峰’,在东壁碑第24行为‘坐我于日观峰头’;北壁碑第29行中的‘摇笔’,东壁碑在第28行中为‘援笔’。”耿振军介绍道。
耿振军接着说:“比较上面的内容,‘陡插霄汉’比‘陡插中天’更有气势;‘宾王’指马周,‘宾主’有误;‘鲁连’比‘仲连’用词更文雅;‘坐我于日观峰头’比‘坐我于日观峰’更准确;‘摇笔’一词无解,‘援笔’用词正确。”
此外,从印章上看,北壁碑文后无印章,东壁碑落款后有两枚印章,一曰“李兴祖”,一曰“慎斋”。
《光岳楼记》东壁碑上的落款
耿振军说,将两碑文字内容和格式加以比较,可以得出结论,东壁碑较为正式,应是定稿之作。
那么,为何两通壁碑均镶嵌在光岳楼楼壁呢?经过考释,耿振军说,或许是一开始应该仅有北壁碑,后来发现有不少错讹后又重刻了一通。可能是未及换下而在东面重新装上,抑或是重修时工匠未能分清,而将两块石碑同时嵌装。
“后一种可能性较大,因为主人既然要求对有瑕疵的碑文予以改正,一般不会容许它仍镶嵌在楼壁上。”耿振军说。
掌故:三百多年前的一次盛情款待
《光岳楼记》的作者为李兴祖,李兴祖是何方人氏?他为何要作《光岳楼记》?
李兴祖,字广宁,奉天铁岭县(今辽宁省铁岭市)人,生于清顺治三年(1646年),康熙十三年(1674年)任庆云知县,康熙三十一年至三十四年(1692年至1695年)任山东盐运使。满腹经纶,勤政爱民。
李兴祖和光岳楼的渊源,以及作《光岳楼记》,就发生在他任山东盐运使期间。此外,李兴祖作《光岳楼记》,和时任东昌知府刘德芳的一次盛情款待息息相关。
刘德芳,字受公,号悔庵,直隶文安人。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任蒙阴县知县,康熙二十八年至三十三年(1689年至1694年)任东昌知府,恪尽职守,为民爱戴。
李兴祖和刘德芳同为旗人,同历盐务,交情深厚。
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夏天,李兴祖奉檄巡河,途经东昌,时任东昌知府刘德芳盛情款待。文化趣味相投的二人遂登临光岳楼,把酒临风,吟诗作赋,于是,这篇脍炙人口的《光岳楼记》便诞生了。
《光岳楼记》东壁碑,“光岳楼记”标题清晰可见
赏析:《光岳楼记》文采斐然大气磅礴
《光岳楼记》先是借庄子“豕虱择疏鬣自以为广宫大囿”的寓言,说明所处位置决定人的眼界的道理。接着交代了写作背景——
余尝四上岱岳,所历之景前后逈殊。今年夏五,奉檄视河,因取道泰安,得再登焉。梅雨浴日,松风荡云,俯视九点,偻指可数。与前所见又大异。私谓自今以往游屐所至,虽有齐云、落星,无足入我胸中睫底矣。
耿振军介绍说:“从《光岳楼记》碑文中可以看出,李兴祖曾四次登上泰山,所经历的景色每次都不相同。1694年夏天,他奉檄视河,路过泰安,再次登临泰山。山上梅雨浴日,松风荡云,站在山上俯视九州,宛如点点烟峦,屈指可数,与以前所见到的风景又大不一样。他认为从今以后,游历的地方即使有齐云楼和落星楼这样的美景,也不足入驻其胸中和眼底了。”
光岳楼名称,“取其近鲁有光于岱岳”。李兴祖游历完、赞美过泰山,眼前高大雄伟的光岳楼不由令其惊异。他在文中这样写道——
迨巡行东郡,去聊城可二十里,远望城中有飞甍,巍然耸出云表,心窃异之,抵境知巍然者为光岳楼。既毕役,因登焉,凭陵万堞,陡插霄汉,雄丽甲于齐州。
“可是,巡行至东郡,离聊城大约有二十里的光景,远望城中有一座高大的建筑,耸入云端,心里感到惊异,走近了才知道巍然耸立的是光岳楼。完成巡河任务后,登楼望远,看到众多垛口直插云天,其雄伟壮丽在齐州是数得着的。”
耿振军接着介绍:“登临光岳楼后,这座楼的雄奇壮美引发作者的无尽赞叹,‘斯楼胜踞帝丘,灵气盘郁’,站在楼上,姚墟、谷林俯首即是,濮阳、漯水也可近前观看。左看,城下帆樯鳞集的地方是会通河;右看,烟峦汇聚拥若螺髻的地方是太行山。‘南接金梁,北拱畿辅,屹然形胜,砥柱海邦’,光岳楼不仅仅是东郡的伟观啊!”
聊城市地方史研究会副会长耿振军介绍《光岳楼记》壁碑
“李兴祖的这篇《光岳楼记》文采华美,骈散结合,读来酣畅淋漓,令人荡气回肠。”耿振军说,“文章用典颇多,寓意深远,以衬托的笔法、类比的方式,展现了光岳楼的独特魅力。登临后发出了‘又岂仅为东郡之伟观’的感慨,并作出了‘地钟川岳之秀,蔚起人文,上翊以昌运光岳之义’和‘居斯楼所系尤大矣’的论断。”
“《光岳楼记》堪称记述和赞美光岳楼的上乘之作,足可媲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和阎伯理的《黄鹤楼记》。”耿振军建议,“这篇《光岳楼记》应推广于学校、普及于社会,将其打造成介绍光岳楼、讲好聊城故事的一张名片。”
附:《光岳楼记》全文
置身培塿而拟托崧高,妄也。所处既卑,犹侈所见之旷且远,此何异豕虱择疏鬣自以为广宫大囿乎?余尝四上岱岳,所历之景前后逈殊。今年夏五,奉檄视河,因取道泰安,得再登焉。梅雨浴日,松风荡云,俯视九点,偻指可数。与前所见又大异。私谓自今以往游屐所至,虽有齐云、落星,无足入我胸中睫底矣。迨巡行东郡,去聊城可二十里,远望城中有飞甍,巍然耸出云表,心窃异之,抵境知巍然者为光岳楼。既毕役,因登焉,凭陵万堞,陡插霄汉,雄丽甲于齐州。
按自玊带山樵上《黄帝明堂图》,图中圜宫垣为复道,上有楼从西南入,盖楼之始也。嗣后魏有丽谯,越有飞翼,汉有井干,以及凌云、栖霞之峻,白雀、黄鹤之雄,制各不同,名亦不一,而斯楼则胜踞帝丘,灵气盘郁。姚墟、谷林可俯而稽也,濮阳、漯水可近而睇也。左瞰城根帆樯鳞集者会通河也,右盻烟峦拥若螺髻者太行也。南接金梁,北拱畿辅,屹然形胜,砥柱海邦,又岂仅为东郡之伟观已耶!
余凭栏四眺,企宾王之遗迹,缅鲁连之高风,遥见烟霭冥蒙中岱岳隐隐在目,恍若坐我于日观峰头,揽扶桑而望匹练,不啻再上天门。穷驰遐瞩,是岂培塿之形所得仿佛其万一哉!或曰地钟川岳之秀,蔚起人文,上翊以昌运光岳之义。于是乎,居则斯楼之所系尤大矣。
适刘使君悔庵觞余谓:“先生今日之游,乌可以不志?”余自惭芜陋,非敢拟于孝绰之登阳云,隐侯之登元畅,而流连景物,情亦有不能自已者。酒酣,遂援笔记之。
时康熙岁次甲戌夏五月下浣银城李兴祖慎斋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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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岳楼记》作者曾获蒲松龄盛赞
当天,记者采访耿振军时,他提着一个蓝色的布兜,里面装着几本厚厚的书籍。随后,他拿出一本名为《历代官职表》的书,翻到第2016页,指着李兴祖的名字告诉记者:“从去年10月开始考释,我查阅了《聊城地方史》《东昌府志》《聊城县志》《历代官职表》《盐政史》等书籍和资料,关于两通《光岳楼记》的信息都是一点点拼凑出来的。”
在这本《历代官职表》上,记者还看到了刘德芳的名字。
“查阅到李兴祖和刘德芳二人后,我就开始思考:为什么刘德芳会宴请李兴祖?两人之间怎么会有交集?有哪些交集?在这上面颇费了一番工夫。后来翻阅盐政方面的相关资料,才发现他们都曾主政过盐务,在仕宦上有交集。此外,二人还有相同的文化情结。”耿振军说。
康熙三十一年至三十四年(1692年至1695年),李兴祖任山东盐运史。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刘德芳任两淮都转运盐使。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李兴祖任四川按察使,三年任满,于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迁江西布政使后,刘德芳接任,直至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任满。
在耿振军的考释中,李兴祖和蒲松龄也有交集。
在任山东盐运史期间,李兴祖购买了济南当地乡绅艾氏的地产重修大明湖,特邀能工巧匠设计建造亭台楼阁,坐北朝南,名曰“古历亭”,其规模之宏大已超历代。竣工后,又在亭西偏南筑土垒石,建轩宇三间,题额“蔚蓝轩”。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蒲松龄应山东按察使喻成龙之请做客济南,恰逢“古历亭”竣工。蒲松龄对“古历亭”的重建颇感兴趣,即吟《重建古历亭》一首——
大明湖上一徘徊,两岸垂柳荫绿苔。
大雅不随芳草没,新亭仍傍碧流开。
雨余水涨双堤远,风起荷香四面来。
遥羡当年贤太守,少陵嘉宴得追陪。
“蒲松龄通过遥忆盛唐时的李邕、杜甫的亭内盛会,借古喻今,称赞李兴祖为泉城济南所做的千古盛举,也寄托了他的无限感慨。”耿振军说。
此外,蒲松龄还撰一篇《古历亭赋》:“……乃有营州国士,适司鹾政于齐门,陇右洪支,又继骚宗于湖渚……”
“营州国士”指喻成龙,“陇右洪支”则是赞李兴祖。由于他们主持了“古历亭”重建,大明湖古历亭重现往日辉煌。《古历亭赋》最后,蒲松龄写道:“于今百年来,再衰再盛,恰逢白雪之宗;焉知千载下,复废复兴,不有青莲之后哉!”
“蒲松龄称‘古历亭’已成一代文脉兴盛之标志,并称赞李兴祖功不可没。”耿振军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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